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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雄‧美濃/ 嚐得素樸真滋味

還未到達美濃前,對於美濃的印象,似乎除了油紙傘,其他的東西對我來說面貌很模糊,想不太起來還有什麼;真正到達美濃後,才發現在這片寧靜的小城土地上,竟有著如此豐饒滿足的生活滋味…

2013年,暑熱當頭的夏天,我們為了找油紙傘的手工民藝,展開一場美濃之旅。 

開著車下交流道,循著Google地圖往「月球路」蜿蜒前進,意外發現左右兩側望去盡是田寮「月世界」的惡地地形。當天天氣陰涼微雨,一路上也少有人車,無意間邂逅的月世界景色,倒為旅程憑添幾許空靈的浪漫。

按照預定行程,第一站我們會先到位於大路上的「廣德興」紙傘,但中途我們被一間看來十分美味的客家小餐館給吸引過去。

客家人擅煮,這是我們從小就知道的事,尤其他們以醃漬品入菜的手藝更是了得。在這間不起眼的小店裡,我們憑著印象點了許多客家經典菜色──但其實只要一盤酸香濃郁的「薑絲炒大腸」,就足以讓我們大嘆滿足。這道經典菜色裡的靈魂配料就是那酸中帶嗆、滋味濃厚的「酸菜」,純正豐盈的客家滋味,很快地便滋養了我們旅途的勞頓。

「廣德興」紙傘就在這間客家小館前方約一百公尺處;坦白說一開始其實對於現今所謂的「手工藝老店」都不敢抱太大期待,實在是有過太多親臨現場、才發現工匠技藝(或精神)早已亡佚、徒留虛名的失望經驗。但在「廣德興」得到的經驗卻意外地愉快。

外頭正在下著雨,索性待在店裡和老闆朱雅蓮女士多聊一會兒,他們至今仍維持手工製傘、手工繪圖的技藝,即使作品已經位居台灣紙傘工藝的翹楚,拿過無數獎項,老闆談起這些事的口吻仍是相當平淡。倒是在言談之間仍十分尊崇和她所合作的畫師們,談起紙傘或布扇上的畫,語氣充滿熱切。

我們在店裡看中一把造型渾圓可愛的藍染布扇,扇子的扇柄握起來特別舒適,一問才知原來這就是工藝所在。有別於一般扇子是用削下來的竹片作扇柄,扁平尖銳的握把不甚舒適,手上這把布扇的圓形握把是用整根細竹直接一體成形,質感紮實;當然這也意味著單價較高。「沒人要買這個啦,」老闆苦笑:「這是竹片柄的兩倍價,雖然比較漂亮,但現在的人,看不出差異在哪裡,當然選便宜的…」老闆口中那把「貴的扇子」,其實也只要兩百五十元;我們同時興起想用自家花布做布扇的念頭,老闆答應我們只要寄布來給她,就願意幫我們做。一想到可能可以擁有自己的布扇,就覺得這一趟走的很有價值。

店面旁邊是一處小作坊,年輕的女助手正熟練地一圈圈繞著線綁傘骨,可能是相當習慣好奇的觀眾與採訪的鏡頭吧,即使我們在一旁嘈嘈嚷嚷,她仍頭也不抬地專心工作著。

廣德興的店面臨著通往美濃鎮上的大馬路,馬路的對面是稻田、緊鄰著連綿不斷的小山。空氣裡不斷飄著細雨,景色被渲染地十分朦朧,站在店面不斷滴雨的屋簷下,手中搖著剛買的布扇,心情變得很平靜。

向老闆道別後,我們繼續深入美濃,前往預訂的民宿。沿途除了稻田、遠山和檳榔樹,盡是不超過三層樓、看來年代頗久、灰泥建造的老房子,是道地的台灣農村小鎮景色。可能因為是在微雨的陰天來到這裡的關係,放眼所及的一切都呈現某種靜謐、飽含水份的灰藍色調,鼻腔裡嗅聞到植物混合潮溼泥土的氣息從未消散。

我們在位於田中央的民宿下榻後已近黃昏,租了當地腳踏車打算在天黑前盡情騎乘感受鎮上的生活氣息。

鎮上的人不多,但只要有接觸到當地人的機會,都受到熱情對待。幾乎所有遇見的人都力推我們一定要去一趟中正湖,「現在這個時間去最好!」連同腳踏車出租店的老闆在內,一共有三個人這麼跟我們說。其中一位帶著可愛雙胞胎女孩的年輕媽媽,為了怕我們迷路,還堅持一定要帶領我們前往。她騎著機車在前嚮導,不時停下來回頭等我們跟上,還一路指點我們哪個角度最美、哪個角度適合拍照…雖然是初次見面卻受到宛如朋友的款待,而且一路還有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當模特兒,實在是令人感謝。南部人果然非常熱情!

黃昏雨後的中正湖果真十分美麗。

我們圍繞著湖邊的產業道路前進,路的另一邊是一畦畦綠色水田;黃昏的湖邊散落著人群,運動、散步、話家常…看來是和居民生活連結緊密連結的大湖沒錯,難怪當地人都要推薦我們來此。

遊湖時已近暮色,溼潤的藍紫色渲染了遠方的山、湖面,和近處的水田,從裂開的雲縫之間撒落一點點黃昏的金光四處跳動著、跳動著…直到我們繞完整圈湖,光點逐漸消失,四周景色漸趨暗紫。美濃的夜晚來了。

當晚,因為騎了腳踏車自覺充分運動過,於是我們再次接受當地人建議,選定一家小館點了滿桌客家滋味盡興享用:粄條、炒野蓮、高麗菜封湯…當然不可少的還有薑絲炒大腸。

濃郁而道地的客家美味,都是在這片山腳下的豐潤土地所種植出來的,心中知道這是離開這裡以後無法複製的滋味,所以吃得很珍惜。我們在心中假設自己若是出身自美濃的孩子,無論走到何方,家鄉的滋味應該會跟著自己一輩子吧。

本來在行前我們還有些擔心,如果選擇在美濃做一夜停留,會不會落入無事可做的窘境?但實際來到這裡後就知道,在這裡,做什麼都是多餘。

城市裡的生活讓我們總想著多做一點、多看一點、安排地再有效率一點…我們總是不斷地逼迫自己前進,身處喧騰嘈嚷的環境中才能感到自己正在「做些什麼」的安心。

然而走過一趟月球路,深入彷彿無聲老電影般的美濃小鎮,喧囂之音倏然消逝,取而代之的是許久未見的療癒與寧靜,即使我們不是美濃子弟,似乎也已染上對於素樸土地滋味的鄉愁…

——本文同步節錄於印花樂著作《印花樂:手印花布與生活本子》(2014, 自由之丘出版)